周今和蒋近容很早就订了婚,他们青梅竹马,相识甚久,就连周絮洁看了也挑不出一点毛病,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。
按老家的习俗,订婚确定好了之后,就要着手准备婚礼。三金、彩礼、陪嫁等将在会面前写于一本红联上,双方家长交换,确认无误后收下,婚礼当天再交由新婚夫妻的手上,顺便送上祝福,祈盼此生携手,美满幸福。
蒋近容死的那天,两家人本来约好聚在一块讨论婚礼流程,见屋外电闪雷鸣,狂风不止,品茗间隙感叹夏季台风频频扰人。
周今心绪不宁,一直低头看手机,周学钦见她一直拨打电话给蒋近容,而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。
“你看这近容,不知道跑哪去了,早上给我一个电话说晚点来,这都晚多久了。”
蒋近容的母亲有些怪罪地叹了口气,手肘撞了下身旁丈夫的手,他如梦初醒附和:“等下小今你一定要多骂骂他,以后要是他做错了什么,可别看我俩脸色,该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
“伯母,没事的,现在外面风大,可能路上堵车没看手机。”
席间,茶杯满了又满,添了又添,周絮洁跑了两趟厕所,第三趟时面色显然不大好,蒋家父母借由上洗手间双双离座。
待人走后,周絮洁不满道:“明知道今天什么日子,还一迟到就迟到两小时,结婚证还没领呢,这就摆起谱来了?”她看着自己手上还没同蒋家交换的册子,气就不打一处来,“彩礼都没我们给的嫁妆多,周今,喜欢归喜欢,这次还是想想,倒贴到底合不合适。”
周今笔直地坐着,周学钦给她的杯子里满了茶,她没动,她对周絮洁说:“对不起,妈妈,他肯定路上有事情耽搁了。”
女儿替那个男人开脱又惹来周絮洁的不满,她本想再说什么,周韦拉了拉她的手,她这才看到蒋家两口正好开门进来。
这时,手机正好响了,蒋家父母以为是儿子打来的,可当掏出手机,看到来电号码时又奇怪到面面相觑。
“怎么了?近容打电话来了吗?”周韦看到他们站在门口看着手机一动不动,便问。
蒋母接起,跑回桌前,打开免提,电话那头一个女声传出:“是蒋近容家属吗,我们这边公安局的。”
“一个小时前郊外隧道有一辆失控卡车连撞一排车,我们在其中一辆车里找到蒋近容先生的身份证件,需要你们过来认一下人。”
周学钦脸忽地煞白,他猛地看向周今——她只是拿了包,从里面掏出一串钥匙,交到了他的手上,她道:“我今天开了车来的,小钦,你带我过去。”
在见到那个人之前,周今想了无数个可能,可当白布一掀,那血肉模糊的脸和身体展露在她面前时,她的可能被击碎,她的心也碎了,她怎么站住的,她又是怎么被周学钦扶着出来的,周今都不太记得了。
那之后蒋家父母约她出来见了一面,他们把蒋近容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了周今:“小今,节哀,近容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,他肯定希望你好好过下去。这两天我老梦到我那哥哥嫂子,可能就是命吧。”
是啊,都是命。
人走了,日子还是照样过,还是得照样上班,照样吃饭,照样睡觉,可她躺着已经睡不着了,那白花花的天花版宛如白色旋涡,似是有成千上万的落石从那旋涡中砸向自己,似是只要一闭眼,寂寞啊空虚啊都叫嚣着要占据她,周今还是有点习惯不来,她还是挺想念蒋近容的。
蒋近容的葬礼定在八月十号,说是十月八是找人算过的好日子。
周今买了四束花,在墓园门口等着周学钦。他一向准时,周今没等多久,他坐在轮椅上,也抱着四束雏菊,在对面同她对看,等路过的车走了,人才被推了过来。
墓园不大,走起来实属费劲,他们要走斜坡道,没了楼梯更是让周今累得不行。今日周末,来的人并不算少,见到他们带来的八束花还有周学钦那身残志坚爬楼梯的样子,都不免要避上一避,心里可劲揣度着这家子到底能死多少人。当然人的内心话自是藏在心里的,只是周今看得到,听得见。
从过道进去,碑铭上刻的依次是蒋近容母亲的、父亲的、爷爷的,最后才是他的,周今把到来的雏菊放了上去,两手彻底空了出来。
“蒋近容,投胎转世了吗。”没人回答她。“那希望你早点投胎转世。”
“近容哥,好久不见。”周学钦不知道该说什么,周今在场,他又能说哪些呢,他问周今:“我要回避一下吗?”
“不用,我也只是来问候他一下。”周今盯着墓碑没有移开视线,周学钦揣度,她一定是在心里同蒋近容说了好多话。蒋近容什么都没变,几年前照片什么样,几年后就是旧了一点,等换张新的,又还是一样。
“姐,我定了月底27号的机票走。”周学钦道,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,可他就是想说,周今没怪他的意思,他便得寸进尺,“比赛时间是下月一号,到时候你会来吗?”
“到时候得看下行程。”
周学钦“哦”了一声,他预料到周今会这么说,堪堪止住了之后的话,毕竟在周今如今的心里,工作还是更重要的。他这时想到了什么,安静和找事之间选择了后者,把江辛夷卖了:“上次江辛夷跟我说,妈妈喊你去相亲了?”
“嗯,不过我没想法,现在主要是两家有合作,交道是多打了点,随便他们怎么吧。”她顿了顿,掏出手机看了日期,随后又对周学钦道:“你俩关系不错,后面你来对接吧。”
“姐,我不要。”
周今不由分说:“这次比完赛就直接飞回来,英国那边的房子我让人替你料理。”
“姐。”
“周学钦,不要太过分。”
虽然是八月的天,有些热,但太阳已经转了朝向,不至于汗流浃背。但这会儿周今却是提了包起身,她又对蒋近容说:“下次我再来看你。”
周学钦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离,身后帮着推轮椅的护工问:“我们也要走吗。”
“再等一会儿吧。”
周学钦看向墓碑,低下了头,过了许久才抬起来。